又一年春， 桃源神樹枝繁葉茂，亭亭如蓋，成串的繁花錯落纏繞， 幾乎將禁地石窟全部遮蓋了。杳杳則時不時就去禁地呆一會兒， 坐在龍骨上和桃核聊天。

昆侖正是忙碌的時候，因為四境十多年前遭過一劫， 所以仙門百家經過協商之後， 打算將摘星宴提前，原本是一甲子一屆， 這次提前了約三十年。

提前三十年， 那麽試劍會便迫在眉睫了。

“羲和君， ”杳杳正發呆， 忽然聽有人喚她， “桃源內的比試名次下來了。”

“哦？”她有些意外， 多年來杳杳並不怎麽管理桃源中的事情， 每年只有兩個月的時間呆在西境。在這個時間內， 她會將自己最新領悟到的道，盡數教授給門內弟子們， “誰是第一名？”

那前來傳話的弟子名叫“蓼藍”， 資質不錯， 學什麽都很快。

“是尋師姐， ”蓼藍回答道， “尋玉京。”

倒是個沒聽過的名字。

桃源主殿內。

杳杳此時正通過廻影珠看弟子們的修習情況， 她們這一門並不只是用桃枝當做武器， 畢竟大部分的弟子，目前為止是拿不起桃枝的。

這個和天生的體質有關系，有的人拿得起，但是劍法未必精妙，比如像是傅靈佼。而有得人則是劍法超絕，可是拿不起桃枝。

不少弟子也在殿中等著傳喚，杳杳看出誰的劍法有問題，便會直接開口指點上幾句，這是個千載難逢的進步機會，沒有人會錯過。

正在這時：“羲和君，尋師姐到了。”

杳杳聞言擡起頭，看向站在塢主主座不遠處的少女。

尋玉京大約十五六的年紀，白凈秀氣，眼神很有力，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見到羲和君，她也沒有一點怯懦，反而不卑不亢，頓時讓人心生好感。

“拿了桃源試劍的第一名，就要去參加摘星宴了，”杳杳開門見山，慢悠悠地說道，“不過在這之前，我要先試試你的劍法，看看練到第幾重了。”

尋玉京一怔，而後鬥志滿滿：“是，多謝羲和君。”

杳杳覺得對方很有意思，忍不住問：“你是怎麽想到來桃源的？”

“我父母是昆侖的後人，”尋玉京回答道，“可是他們一心跟隨前昆侖掌門，做了很多錯事，最後被上門覆仇的魔修殺死了。”

杳杳點點頭：“原來是這樣，所以你不去昆侖嗎？”

“沒錯，”尋玉京道，“我討厭那個地方。”

杳杳覺得眼前這個少女的思路很與眾不同，她才多大的年紀，父母死的時候應該剛出生才是，雖然也許沒有太多感情，但畢竟是四境人口中的“邪魔外道”殺了她父母。

沒想到她非但不想加入昆侖覆仇，反而迅速明白了事情原委，並作出決斷。

小小年紀，實屬不易。

要知道，想要真正將事實和情緒區分開來，這是一件很難的事情。

“不錯，”杳杳讚許地點點頭，“既然如此，明日的早課，你來演示劍法。”

尋玉京恭敬道：“是。”

第二日早課，杳杳站在學堂之外，看著小弟子們相互切磋。

尋玉京的能力的確很不錯，出劍果斷，動作敏捷，除了因為實戰經驗比較少所以偶有破綻之外，其他方面基本已經是一位成熟的劍修了。

杳杳看了，很滿意。

“可打算學四景了？”等到尋玉京收了劍，她問。

此言一出，周圍所有弟子齊齊倒吸一口冷氣。

桃源四景，那可是他們這群小弟子萬萬不敢肖想的。十多年了，除去羲和君之外還沒有人能真正練成，就連昆侖的正法長老也不行。

“我……我嗎？”尋玉京驚訝極了，“可是弟子還沒有這個能力。”

杳杳倏然笑了，她道：“我也不是一朝一夕就練成的。”

說完，她繼續道：“你隨我來禁地。”

弟子們又是一陣驚訝。

誰都知道，尋玉京雖然劍法超絕，可是卻一直用劍，很多人都懷疑，她根本拿不起桃枝。而且這麽多年中，她也根本沒有想嘗試桃枝的意思。

然而羲和君這麽說，看來就是有試驗的意思了。

“是。”尋玉京仍然謙恭，跟隨著杳杳，一同到了後山。

杳杳隨手折了下三枝，遞過去：“試試看。”

尋玉京眼中有期盼和向往的神情，然而她卻緊張地問道：“那麽若是弟子拿不起來，羲和君還會教我‘桃源四景’嗎？”

杳杳笑著反問：“為什麽不教？”

尋玉京楞了楞，低頭道：“桃枝是桃源力量的象征，我不敢隨便去拿。”

“何必那麽認真呢？”杳杳神色淡然，“不過是個兵器罷了。”

尋玉京一怔：“羲和君……”

“我教劍法並不是只教強者，更何況能拿得起桃枝的，也並非只是強者。正法長老無法運用桃枝，可他是四境的第一劍。我只是從你的劍法中，看出你適合‘桃源四景’罷了，雖然四景結合桃枝再好不過，可倘若你無法結合，那也不要緊。”杳杳道，“桃枝並非是真正的兵器，你才是。”

“我才是？”尋玉京琢磨著杳杳的這番話，逐漸有些癡了。

杳杳道：“不過我相信你，並非是只需要桃枝的人。”

尋玉京立刻緊張地問：“為什麽？”

杳杳笑道：“因為憑你現在的水平，就已經能應付大部分同輩弟子了。”

尋玉京先是沒明白羲和君這話的意思。隨後，她意識到這是莫大的讚賞，臉上立刻揚起了欣喜的笑容。

“真的嗎？”她磕磕巴巴地書，“我以為……我以為……”

杳杳看她，輕聲提醒：“不過可別得意得太早了，雖然祁連蒼山等門派你無需放在心上，而摘星宴時你又將進步不少，可是昆侖有一位奇才，你要多多註意。”

“是誰？”尋玉京好奇地問。

杳杳神秘一笑，故意賣關子：“拿起桃枝，我再告訴你。”

尋玉京聞言極認真地點了頭，然後伸手去拿。

她心底有著莫大的震動，早些年間，關於羲和君的傳聞有很多，不少弟子入門之後根本沒有見過她，關於她容貌的傳說也是千奇百怪。但是大多數人，都說她既然是一個可以手刃本派掌門的人，那必定是冷心冷肺，不茍言笑的。

可是今日，這是尋玉京第一次見到羲和君。

親切、活潑、美麗，她簡直不知道該如何去形容塢主了。

握住桃枝，意料之中的抗拒和沈重感並沒有出現。

尋玉京臉上逐漸露出笑：“我……我可以拿起來！”

杳杳看著她，並無什麽意外的表情，只是點點頭，意料之中：“既然如此，明日早課你不必跟著其他弟子一起上了，直接來找我。”

尋玉京又是一驚。

見杳杳轉身要走，她連忙追上去詢問：“羲和君！”

“嗯？”杳杳回頭看她，“還有事嗎？”

尋玉京問：“門內能人也不少，弟子想知道……羲和君為什麽會選中我？”

“有意思的問題，”杳杳摸了摸下巴，思索片刻，然後道，“這話你應該去問昆侖的正法，畢竟當年他留下我，也是沒什麽原由的。”

她正色地玩笑道：“也許是強者的癖好吧。”

……

又過了些許時日，夏季到來的時候，昆侖正法也到了。

此時的正法已經並非單單屬於昆侖門派，他成了四境的正法長老，無論是誰提到他，都是又敬又怕的。

這一次他拜訪桃源，還帶來了自己的得意弟子——風澤。

四境中人多數不知道風澤的來歷，只知道某一天，昆侖就忽然多了這麽一位天資卓絕的弟子，上來就拿了試劍會的桂冠，之後便由昆侖掌門親自教導，時不時還有正法長老在一旁點撥。

這一年的風澤，已經成了翩翩少年，性格沈靜，嚴謹穩重。

“不如小時候好玩了，”這是杳杳的評價，她很久沒見風澤，伸手扯了扯少年的臉頰，笑瞇瞇地說，“我不在，你有沒有好好練劍？”

其實這是一句明知故問的話，風澤在這段時間內，幾乎將同輩的劍修都單挑過了，手下敗將多了幾十位，若沒有好好練劍，怎麽會有如此成就？

但既然是杳杳問的，少年仍然老老實實地回答了。

風疏痕在一旁笑：“杳杳是逗你的。”

風澤：“……”

“我收了個新弟子，叫尋玉京，資質不錯，我看摘星宴的時候，應該可以和阿澤一較高下。”提到自己這位得意門生，杳杳忍不住期待道，“到時候就看看是昆侖強，還是我們桃源強嘍。”

風澤卻十分謙虛地表示，他能夠勝過那些修者，不過是運氣好。

“師父的方法，我非常適用，也許是占了體質的優勢，旁人修煉幾年才能成的內容，我幾乎半年就可以達到。”風澤道。

杳杳恍然大悟，當初太上元君分八峰，將修道內容篡改，導致千年內未有人能夠飛升，然而風疏痕卻將此道重新歸整，變回了原來的樣子。

他不像太上元君那樣，武斷地替未來人決定前程和道路，他讓後人，自己選。

於是四境便有了新的修道思路，他們不再只攻克一道，而是均衡地汲取更多的內容，在這樣修煉方法之下，因為不再只鉆研一道，所以便不至走入歧途，這反而讓修者變得心思豁達澄明了。

其中收益最大的，就是風澤，他非常適用於這個方法，所以在短短十幾年內便突飛猛進，逐漸的沒了可以匹敵的對手。

雖然風澤不算自己的弟子，可是如此聰慧，杳杳也非常開心。

午飯時，她帶著風疏痕二人見了傅靈佼和巫漣，這十餘年中，她們也一直住在桃源，只是傅靈佼潛心鉆研機關術，而巫漣則以照顧族人為主。

巫族之人，已經所剩無幾了。

“南淵快要醒來了嗎？”風疏痕問。

杳杳思索片刻，答道：“大概還要有十年光景吧。”

雖然聽上去覺得十年很久，但設身處地地感受起來，卻是彈指一揮間。

傅靈佼很喜歡風澤，拽著他去看自己的研究發明成果了。於是杳杳和風疏痕一邊隨意地談著天，一邊在桃源之中閑逛。

“尋玉京實在是不錯，”他們站在高臺上，一起看著下面的弟子正在認真修習劍法。這其中就有尋玉京，少女身形如鶴，刺砍果決，輕盈而美麗，在人群之中顯得極其顯眼。杳杳十分滿意，笑瞇瞇地說，“我看她有當下一個塢主的潛質。”

風疏痕故意不去想這話中的意思，只道：“現在為時過早。”

杳杳笑起來，她低頭看著自己腰間的桃枝，伸出手指慢慢地撫摸。

“先前很多人問過我，這一路會不會後悔，”她輕聲道，“過了這麽多年，我想了又想，還是覺得並不後悔。”

風疏痕聞言，沈默了片刻，然後問：“每一件事？”

杳杳也看他，目光裏有桃源常開不敗的桃花，灼灼熱烈，如雲如瀑。

“每一件。”

聽到這個回答，風疏痕走上前，將對方攬入懷中。

他摸了摸杳杳的長發，仿若嘆息，又好像放下。

“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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